赵襄子在夏屋山摆下的饭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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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那把硕大的方形金勺油锤灌顶一样砸下来的时候,醉眼乜斜的代王正抓起一块流油的羊肉。他的头颅,就被这柄前一秒钟还殷勤添酒的“大金枓(zhǔ)”击中,并在随从们的惊叫声中碎成肉酱。

赵襄子在夏屋山摆下的饭局

成书于公元前239年左右的《吕氏春秋》,最早记述了这次猝不及防的袭杀。后来,司马迁在他的《史记》以及再后的《战国策》中,都对这个发生在妻弟和姐夫间的杀戮故事保持了记述兴趣。而这一堪称春秋“鸿门宴”的历史事件,是不久后成为战国七雄之一的赵国的建国前奏,而前奏的第一行音符,实际上在赵简子对儿子赵襄子的临终嘱托时就写下了。

雄才大略的赵简子依托坚固的晋阳城击垮中行氏、范氏成为晋国正卿后,还未及把青铜剑指向太原盆地四周胡骑啾啾的戎狄地区,就已经病入膏肓。他把儿子赵襄子叫到榻前嘱咐说:我死后,你连丧服也不要脱,就登上夏屋山头远远眺望去吧!赵襄子当然明白父亲这不是让他临风观景,纾解丧父之痛,而是命他尽速把山那边代国的土地收进囊中。襄子谨遵父命,父亲既葬,果然身着粗麻“斩衰”攀上在今山西代县东北的夏屋山,瞭望山下起伏的草原和成群的骏马,他只喃喃自语了一句“先君必以此教之也”,就陷入了沉思。

春秋时期的代国虽被《后汉书》列为“北戎”之属,但疆域十分辽阔。据《中国历史朝代地图册》标明,代地以今河北省蔚县为中心,东与东北连接今河北省涿鹿县、张家口宣化区;南与西南覆盖今河北省涞源县、山西省灵丘县;西与西北囊括今山西省广灵县、天镇县、阳高县、河北省尚义县,并蔓延至今内蒙古阴山脚下。面对这片广袤的土地,让赵襄子挠头的是,与自己同样年轻也同样野心勃勃的代王,不仅励精图治、广聚民心,还似乎对夏屋山南麓的邻国早有戒备,代兵对每一处要塞和关隘都严防死守,时刻防范着外敌入侵。

但更加精明的赵襄子在返回晋阳城的颠簸马车上就想好了计策。这计策是司空见惯但效果绝佳的和亲手法。赵襄子说服姐姐嫁给了“好色”的代王,换回姐夫赠与的一群好马,然后就在幽静的夏屋山营地摆下盛大酒宴,邀请姐夫一醉方休。沉醉在新婚之喜、完全失去戒心的代王,只带着少数随从来赴夏屋山之宴。就在载歌载舞、酒酣耳热之际,代王做梦也没想到身旁侍者手中那把“大金枓”,就是终结自己生命的利器。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疾如雷电。代王闷声栽倒的同时,赵国那些伴舞的壮汉纷纷亮出用羽毛伪装起来的兵器,一通金属撞击血肉之躯的声音过后,随之传来赵襄子立即发兵攻取代国之都的命令。

戎之代国至此被赵国吞并。

赵襄子灭代,当然首先着眼于开疆拓土,并以此为跳板攻取中山诸国,扩大赵国版图;而另一个重要考虑,是早就觊觎代国一项极为重要的战略资源——马匹。

春秋时把马匹分为6类:种马、戎马、齐马、道马、田马、驽马。种马为生殖用马,戎马为作战用马,齐马为礼仪用马,道马为驿站用马,田马为狩猎用马,驽马为劳役用马。而戎马,在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带来的骑兵作战方式改革之前,就是牵引战车之马。那时候衡量一个诸侯国实力强弱的重要指标,就是战车数量的多寡。春秋242年间的军事行动高达483次,虽然“春秋无义战”,但每一次战斗或战役的胜败,最终还要看双方战车的对决。一辆战车为“一乘”,千乘之国则势强,百乘之国则势弱,因此引车之马的数量就成为国运盛衰的关键因素。这就是赵简子“我死,已葬,服衰而上夏屋之山以望”临终嘱咐背后的紧迫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。

赵氏父子明白与赵国接壤的代国,是可望又可及的盛产马匹之地。更为诱人的是,“代马”素有天下良驹之誉。《韩诗外传》曾引用《诗经》“代马依北风,飞鸟栖故巢”的句子,称赞代马无论身居何方,都能循着北风回到绿草如毡的家乡。这样的马匹自然训练有素、品质特优。现在,赵国终于拥有了源源不绝的战马资源。秉承父志的赵襄子用夏屋山上一个饭局,破解了父亲梦寐以求的瓶颈制约,从根本上提升了赵国生存和发展的物质水平,也极大增强了在晋公室的话语权,提高了自身政治地位。此后不久就发生的三家分晋、赵襄子晋阳创国事件,证明了夏屋山饭局沉甸甸的历史分量。

200多年后,国都已从晋阳迁耿(地望存疑)再迁中牟(今河南鹤壁西),最后在邯郸(今河北邯郸)延祚158年之久的赵国被秦所灭,最后的国君赵幽缪王当了秦将王翦的俘虏。赵幽缪王的哥哥公子嘉乱中远遁代地,并自立为代王。公子嘉的代国维持了6年,他也成为了王翦之子王贲的俘虏。但前事不远,被缚双臂的公子嘉应该没忘,他之所以能够在代地存命残喘,承接的仍然是赵襄子夏屋山饭局的绵绵余荫。公子嘉也应该记得,就在那次饭局之后,赵襄子的亲姐姐遥闻夫死凶讯,对天哀号后毅然“磨笄(jī)以自刺”,用令人扼腕的自杀,表达了一个弱女子在夫与弟、家与国之间艰难取舍的信念。

马绍民